深圳翻譯公司:著名作家淺談翻譯技巧
時間:2012-07-07 06:22 來源:未知 作者:vikayau 點擊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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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絳先生最近出版了八卷本的《文集》,這是一件令人十分興奮的事。我不能肯定,是否見過楊先生;我可以肯定的是,我從未和楊先生說過話。但是,我固然未曾親炙教誨,卻讀過經眼的楊先生的文章,因此,我覺得離楊先生很近。她的文章清麗天然,紆徐不迫,怨而不怒。她的論文顯露出一種“批評之美”,我可以引用斯塔羅賓斯基的一段話來加以說明,他說:“批評之美來源於佈置、勾勒清晰的道路、次第展開的前景、論據的豐碩與可靠,有時也來源於預測的大膽勇敢,這一切都不排斥手法的輕巧,也不排斥某種個人的口氣,這種個人的口氣越是不尋求獨特就越是動人。不應該事先想到這種‘文學效果’:應該仿佛產生于無意偶然,而人們追求的僅僅是具有說服力的明晰……”她的散文則是洗盡鉛華,含芳吐秀,展現出“淨水出芙蓉,自然去雕飾”的風貌,純然一派大家心胸,達到了口語文的極致。她的翻譯有公認的評價,不容我在此贅言,但是我在她的文章中仿佛看到了她的秘密,這篇文章就是收在《楊絳文集》第四卷中的《翻譯的技巧》。
談翻譯的技巧,可以寫成一本或幾本十數萬言或數十萬言的著作,此類著作,我們見過的,就有好幾種。可是在楊先生,區區萬把字,就把這麼複雜的題目說得一清二楚,確實是出於經驗,有感而發,切中肯綮,搔著了癢處。不靠廢話撐腰,全賴經驗打底,一種翻譯的理論貫串其中,看來楊先生的秘密,就在“平實”二字。平實,即謂心態平和,作風誠實,說起來輕易,做起來難,由於翻譯是一門實踐的學問。什麼是翻譯?楊先生說:“把原作換一種文字,照模照樣地表達。原文說什麼,譯文就說什麼;原文怎麼說,譯文也怎麼說。”如斯靈通的看法,實在並不“是翻譯家一致承認的”,不是有的資深翻譯家就以為翻譯是“美化之藝術”嗎?“說什麼”和“怎麼說”,是一切表達的目的和途徑,捉住了這兩點,就捉住了題目的根本。楊先生說:“譯者一方面得徹底瞭解原著;不僅瞭解字句的意義,還須領會字句之間的含蘊,字句之外的語氣聲調。另一方面,譯文的讀者要求從譯文領略原文。譯者得用讀者的語言,把原作的內容按原樣表達;內容不可有所增刪,語氣聲調也不可走樣。原文的弦外之音,只從弦上傳出;含蘊未吐的意思,也只附著在字句上。譯者只能在譯文的字句上用功夫表達,不能插入自己的解釋或擅用自己的說法。譯者須對原著徹底瞭解,方才能夠貼合著原文,照模照樣地向讀者表達。”這裡的樞紐詞是:“不可有所增刪”,“不可走樣”和“照模照樣”。“一僕二主”,一個僕人同時伺候兩個主人,左邊要對作者忠實,右邊要對讀者盡責,既不卑,又不亢,對於所傳遞的東西既不添枝加葉,又不缺斤短兩,他不因心態的失衡而有意無意地偷運自己的黑貨,難矣哉!有的譯者,生怕讀者不夠智慧,理解不了原文的“弦外之音”,於是急匆匆地赤膊上陣,現身說法,把原作者精心設置的弦一根根挑破,其結果是弦外之音不在了,原本是一個帶著面紗的美女,以她神秘的微笑吸引著讀者,現在卻變成了一個無遮無蓋的大麗人,經不住讀者再三地端詳。假如譯者理解錯了呢?所以,楊先生告戒說,弦上才能傳出弦外之音,譯者不能用自己的話說出作者含蘊未吐的意思,譯者要留存原來的弦和原來的字句,“照模照樣”地傳達出原作的內容、風貌和神韻。弦之不存,音將安在?變動字句,何來含蘊?這就是翻譯,讀者通過譯本不但可以瞭解異邦的風土著土偶情,而且還可以體會異邦的特殊的表達方式。一本外國的書譯成中文,中國的讀者能夠理解並且賞識而不誤認為是中國人的著作,保持異國情調而不杆格難入,這才是好的翻譯。
動手翻譯,第一個題目就是以句子為單位,仍是以段落為單位。楊先生說:“翻譯得把原文的句子作為單位,一句挨一句翻。”“但原文的一句,不一定是譯文的一句。”我前面說,楊先生的秘密,就在“平實”二字,那麼,這“一句挨一句翻”,就是“平實”二字的精華,這“原文的一句,不一定是譯文的一句”,就是精華的血脈。翻譯以句子為單位,前人曾經說過,但是“怎樣斷句,怎麼組合”卻鮮有人給予清楚的解說。義足為句,中外皆然,惟是非有別矣。把斷句組合成完整的句子,且“不能有所漏掉,也不能增添”,從情不自禁的束縛到經由“冷卻”的重新組合,楊先生是這個輪回操縱中的高手,她的經驗值得我們珍視。斷句可能離原文遠了,可是重組以後的句子卻離原文近了,由句子而段而章而篇,全文豈能不信?這裡楊先生又指出:“尤需留意的是原文第一句裡的短句,不能混入原文的第二句;原文第二句內的短句,不能混入原文第一句。原文的每一句是一個單位,和上句下句嚴格圈斷。由於鄰近的短句假如相混,會走失原文的語氣和語意。”這是詳細而微的、活生生的經驗!有人以段落為翻譯的單位,這就難免走入意譯一途。直譯意譯之爭,其來久矣,楊先生豈能不知?不外她以“不大瞭解什麼叫意譯”一句話把這場爭論輕輕地打發掉了。假如譯者以為可以自得忘言,離形得似,隨意用自己的話語置換原文的詞句,楊先生對此立場十分明確,語氣十分果斷:“我以為譯者沒有這點自由。”由於“那不是翻譯,是解釋,是譯意”。以句子為翻譯的單位,可以盡可能地貼近原文,避免走失語意,阻斷文氣。曾經有人請漢語高手潤色譯文,充當我國古代佛經譯場中“筆人”的腳色,“結果譯文通順了,但和原文不拍合了。”對此,楊先生是明確反對的。 “選擇最適當的字”,是斷句重組、連綴成章的樞紐,由於沒有適當的字,就不能把原文的意思“如原作那樣表達出來”。文章的意思,語句的色彩,甚至感情,大半靠用詞,而這裡的詞指的是“普通文字”,惟普通文字需要調度而又“最不易調度”。所以,楊先生說:“譯者需儲有大量詞彙:通俗的、典雅的、說理的、敘述的、形容的等等,供他隨意運用。”否則,“那些文字只目生生地躲在遠處,不聽使喚。”用詞之難,最易引起爭論,有人認為,不管何時何地,用上最響、最亮、最華麗的詞,就是最好的翻譯,就是文學翻譯,他的譯作也就成了“翻譯文學”。實在,文學語言的好壞只有一個尺度,那就是“恰當”。該俗的俗,該雅的雅,惟恰當是求。嚴複論翻譯之難,標出“信達雅”三字,假如以“恰當”解雅,則“信達雅”仍不失為翻譯的尺度,而“恰當”就是文學性。雕繢滿眼,鏗鏘動聽,並不即是文采斐然。適度的華麗,可以是文采;適度的樸素,怎麼就不是文采?有人把所謂四字成語當作寶貝,認為借“民族文化的瑰寶”之勢祭將起來,任誰都得倒下。實在,楊先生說得明白:“這類詞兒(指‘風和日暖’、‘義正辭嚴’等四字成語)由於用熟了,多少帶些固定性,應用的時候就得小心。”有深摯的文化底蘊和地方色彩的成語簡直就不能在譯文中使用,有些又只有一半合用而另一半不合用,對四字成語情有獨鍾的人難免會削足適履,或過或不及地套用,這樣的例子並不罕見。“即使意義完全相同,表達的方式不同也不該移用。......保持不同的說法,可以保持異國情調。”我看楊先生的旗幟很光鮮,只是沒有大呼小叫而已,行文很是平和。
這篇文章修改前叫做《失敗的經驗——試談翻譯》,錢鍾書先生曾經有過評價:“沒有空話,卻有實用。”修改後的文章,仍舊當得起錢先生的評價。對於一個譯者來說,最可貴又可行的,莫過於楊先生這種不發空話但求實用而理論貫串其中的文章了。但是,要說學以致用,還真不輕易,非有深摯的學養、扎實的功底、廣博的知識、謙虛的作風和平靜的心態不辦。宋嚴羽曰:“入門須正,立志須高;……行有未至,可加工力;路頭一差,愈騖愈遠;由入門之正不正也。”《翻譯的技巧》對於一個想成為翻譯家的人來說,恰是一條通向頂峰的道路,“雖學之不至,亦不失正路”。